能跑四百米

【辉淇】走过山谷

 


*现实背景,有时间改动




高峰之后就是山谷。红磡之后,九六年那阵子,晨辉在解散前夕放逐自己。你还是能在北京的大小酒吧见到他,只不过是在吧台前、酒桌上、酒吧后巷的垃圾桶旁。

 

白石桥,当时那里有个颇出名的驻唱。圈子里说,张琪啊,哦,长得不错。于是晨辉和朋友嘻嘻哈哈地把第二场定到了那个地方。夜色撩人,灯光晦暗,年轻的歌手拨吉他,手指捻头发缠绕在麦架上。酒过三巡,话也聊完,晨辉把视线虚焦锁定在那个角落,手边一扎接着一扎。

 

于是他最终的归宿还是垃圾桶。当他吐得不知天地何物时,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垂在他面前。晨辉以为是自己的头发,伸手去拨弄,反被一巴掌狠狠拍下来。那双手然后又递过来一瓶儿矿泉水。晨辉看清楚了,那双拨弄发丝缠绕麦架的手。

 

“行,谢谢。”晨辉接过矿泉水一抬手,“唱得还行,喝点?”

 

“我不在唱歌时喝。”张琪回答他,“太惯着自己,以后没酒就进不了状态了。”

 

晨辉闻言借着酒吧里透出来的光看眼前人,大眼睛长头发紧身衣皮夹克,带着一股劲儿。他长长久久地注视张琪,然后突然笑了,先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两声,后来张开嘴把笑声和哈气一起吐出来,最后直接贴着垃圾桶滑坐下来,敞开腿哈哈大笑。笑声回荡在北京十一月无人的胡同尾,还能听见回声。

 

那回声在说,晨辉,看看眼前这个翻版的你吧。十年之后,他也会和你一样潦倒在垃圾桶边。

 

于是他抬头看张琪,那个背光的阴影,还在低头看他。沉默的小巷。晨辉忽然开始破口大骂,“他妈的你装什么逼?老子是大老板!给脸不要脸,就算你他妈唱到红磡,也就是个臭唱摇滚的。”

 

晨辉脑子里那些丑陋的面孔和声音回响起来,再抬起头时已经自嘲地换上了一幅相同的表情,闭上眼猜测拳头会从左边还是右边过来。晨辉记得自己当年可是戴着满手五金件,结结实实打掉了对方两颗牙的。

 

没动静,一两秒后晨辉睁开眼,张琪还站在原地低头看他。晨辉趔趄地爬起来,狼狈,带着不解。张琪没有要拉他的意思,看他起来便交叉着双臂走了,走前落下一句,“别骗你自己了,你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。面孔的辉哥,以后唱歌时还是少喝酒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
是年,晨辉放下北京的生计去了深圳。听某个富得流油的老板说,那是块黄金地。刚到深圳他就接到了一封北京来的挂号信,署名是张琪。信中说,那天在白石桥“民谣”后门不好意思,本来是想和您探讨学习弄歌儿什么的,后来不知怎么成了那样儿。听圈里的朋友说你去了深圳,问一切安好。

 

陈辉读完收起信,没回,什么也没说。亚热带季风的城市摩登、瞬息万变,很不同于北京,他知道自己没从解散的事里解脱出来,没气力再去碰以前的那些事儿。碰了两个月壁,陈辉最终还是找到了生计,远远离开靠嗓子吃饭的营生,套着牛仔裤的头饰,拍着手招揽客人。

 

后来深圳娱乐的风起来,他开起酒吧,开迪厅。又过了数年,陈辉拥有了面孔之后的第二个乐队。庆祝的派对开到深夜,陈辉满身酒气回到住处,他想,这也许是他数年不幸中最快乐的一天。

 

夏季的清晨来得很早,市井营然,第一缕阳光在窗前高大的阔叶树木上投下阴影。陈辉起来,推开窗户,凉意的风就流进来。随便洗了漱,扎起头发,他在窗前开始写一封回信。

 

很快就有消息,不过不是从北京,而是从西安来。信封上还是当年那行歪歪扭扭的字,寄出的地址看起来像西安的某个居民小区。陈辉饶有兴致地拆开,张琪在信中道,自己已经不在白石桥,以后的信可以直接寄到这个地址,不再劳动北京的朋友转寄了。西安的酒吧行业发达,更胜北京。昨夜有个客人喝醉了,走到他面前甩给他一沓钱。他昨晚数了一遍,是整整七千块。今天早上起来仍觉得是场梦,又从抽屉里拿出钱来数了一遍,还是七千。有种不踏实的感觉。

 

陈辉在早茶摊上展开这封信读,一边读一边笑。天南海北,摇滚乐大家庭啊,这也算走起来了。

 

 

 

 


零三年的时候,陈辉回了北京。挣足银两,夜里辗转反侧梦见的还是北京那萧瑟的秋季,漫长的冬季。以前的酒吧门口种着一排梧桐树,白天还没演出的时候,他有时会去店里拨吉他,哼“你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幻觉”,然后透过空荡荡的空间,整齐的桌椅和一大面落地玻璃窗看行道树落叶。

 

他想落叶,但他现在没空看落叶。一回北京,陈辉马不停蹄地写歌、录歌,把七年来的所有夜不能寐投注在这几首歌上。就这么一哆嗦了,陈辉当时想。朋友跑了一圈华纳,最终他签了滚石。衣锦还乡,陈辉又开始他在北京大小酒吧的巡回打卡,不过这次是在老朋友的桌前,熟悉的歌台旁边。

 

某天晚上的场子约在男孩女孩。数年未见,张琪把及腰的长发剪了,一头流行样,好在陈辉知道他一开口还是同从前一样。等着他唱完下来,陈辉熟稔地递上酒,“唱得还行,喝点?”

 

“行。”张琪接过酒在陈辉身侧坐下,皮裤贴着破洞裤,“今天高兴。最近有个电视编导找我上节目。”

 


共同喝酒听歌的那一夜,那些机遇,注定只是无常命运的偶然怜悯。四个月后的某一天,陈辉又带着一身酒气从睡了一夜的沙发上醒来,莫名其妙地这么想着。滚石抛弃了内地市场,滚石也抛弃了他。

 

噢,昨天收了封信。在哪儿来着?陈辉劳动酸痛至极的筋骨,开始在出租屋里狂躁地翻找。西安来的信,西安来的信……他混乱的记忆中只留得下信封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。

 

“西安来的……”陈辉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,疼得要死,强睁开又眯起来看信。张琪去了西安,在那里参赛。他在信中不无嘲讽地说,果不其然是十强,内幕水深,没钱多他妈一步都走不动。什么草根,没有钱怎么可能成名?

 

陈辉看完笑了,直冲天灵盖的哈哈大笑。出租屋空空荡荡,那些曾经承载了未来生活希望的陈设,随着女主人的搬离而七零八碎。恍惚间陈辉又听见了他大笑的回声。

 

那回声在说,陈辉,看看眼前这个翻版的你吧。十年之后,他也会和你一样潦倒在垃圾桶边。

 

他没有再回信说什么,只把自己剩下的所有积蓄换成现金封进邮包里。寄出去,然后开着大屁股桑塔纳一脚驶进西藏纳木错的无人区,耗干油箱里的最后一滴油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后来的数十年里,陈辉神迹一般地从纳木错被救回来,由于晒伤而开始脱皮。像重生一样痛苦的脱皮之后,他在剧场再次见到面孔的老朋友。张淇再度从西安回北京,把名字里的珠玉改成了不绝的水流,重新回到酒吧写歌、唱歌、结交关系;一三年离开酒吧,成了黑豹的新主唱。

 

这数十年,恍如一日。直到某年夏天,那已经是一个不流行书信的年代,张淇在工作室接到一封来信。信中人告诉他,南方的夏季很漫长,少带件皮衣;他约好,说要在海口先见一面,喝两杯。

他说,走过山谷,还会有新的高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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